做一个中国籍的“全球公民”

3月2日，美国《纽约时报》(网络版)头版头条报道了一条“中国在眨眼”的新闻：中国商人蔡铭超先生在北京的新闻发布会上宣布，他在巴黎竞拍两个铜兽头成功，以及可能不支付货款。《纽约时报》并没有做刻意渲染，但是暗示中国人在“眨爱国主义的眼”。

事实上，近年来，中国人的爱国主义表达一直是外国媒体的热衷话题。而2008年奥运火炬传递到法国时，金晶在巴黎受到不公正待遇的“火炬事件”，以及稍后中国公民以家乐福为直接抵制对象的“非暴力不合作抗法斗争”，使得国际媒体对中国人爱国主义的讨论推向了高潮。在这股舆论风里，笔者注意到，部分外国媒体则有意无意以此话题去诱导本国的民众，并拌以经济排华的调味，把丑华、仇华和排华在世界范围内推向纵深。

在此背景之下，蔡先生的“爱国壮举”，再一次引发每个中国人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在全球化时代，在作为一个大国的中国呼之欲出之时，一个普通的中国公民如何“履行好爱国主义的使命”？

每当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脑袋里挥之不去的总是这样一幅图景：2008年4月，在国人的“抗法斗争”如火如荼发展的时候，身在耶鲁大学法学院的我接到一位美国朋友的电子邮件。他传给我一张照片，照片展示着一辆轿车的尾部，在该车后窗上贴着一张醒目的大纸条，上面印着七个中文大字：“不载法国人与狗”。稍知中国近代史的人都知道，这张纸条背后蕴含着好几代中国人的辛酸。乍一看，可以被视为是受尽屈辱和苦难的中国人的一声沉重的呐喊：我们要讨回公道！这种向仇家“露出我们的牙齿”的行为，在道义上无可厚非。在感情上，可以理解。这也是为什么蔡先生的举动得到很多中国人支持的原因所在。

但是，笔者深知，在中国待了七年、操着一口流利普通话的美国朋友给我传这张照片的意思。他在信中没有写任何文字。我的理解是，这既是一个美国朋友的友好提醒，也是一位外国人的无声抗议。

仔细想，这种“以牙还牙”，甚至“更文明”的报复方式，是不理智的。这种不理智，同我们是否要做一个“讲文明、懂礼貌”的中国人有关系，但更重要的是民族利益的得与失。如果从以下几个方面认真考虑一下，我们不得不谨慎从事。

首先，在这样一个全球化的时代，任何一个国家已经不能关起门来自个儿玩了！不论是否事先设计，现在发生在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的私下行为都可能引起国际的影响。因此，一个或者几个公民的错误，可能需要一个民族、国家来为他埋单。如果蔡先生对从巴黎竞拍的文物不付钱，外国媒体是否会借此又去炒作这样一个有关“中国人”的话题：不仅“中国制造”经常有劣品，连中国商人做生意也不守信誉？在金融危机来临之际，部分(亚洲)外国商人的非法、不负责的撤资和逃离行为，我们又岂不是在称谓这些商人时常常对他们冠以国名呢？

其次，当然，我们中国人不能在国际交往中要一味忍让。但是，如何“强硬”是有讲究的。“露出我们的牙齿”，这只是一种方式，一种外表显得很刚硬的方式。在国际交往中，其极端方式是战争。但是，还有一种方式是：柔中有刚，关键时不能软。这种关键的时候不能软的文化是中国文化的精髓之一。其典型形式是太极拳。在笔者看来，中国人在国际交往中，如何把太极文化发挥到极致，是一个战略性的课题。在二十多年前，邓小平先生就讲过，中国人还是需要韬光养晦。在我看来，小平先生所提的“韬光养晦”，对于现代的中国来说，并不过时。事实上，韬光养晦就是太极文化的表现，在国际交往中，注重培养中华民族更长久的坚韧品性。

在国际交往中发扬太极文化，就是可以牺牲面子(表面为软)，但要图其根本(内在为刚)。与其抵制对一些国家的贸易，以图面子；不如在其经济疲软之时，以贸易换技术。从这个角度看，中国最近的欧洲采购之旅和投资之旅，是非常聪明之举。

回到上述两个例子：“不载法国人与狗”，只是为了国人面子，而图的一时口舌之快。蔡先生的“爱国使命”，也有非常浓厚的为国人争面子的意味。事实上，对于外国对中国文物和文化的掠夺，我们要分清两种行为。一种是“挖祖坟式”的抢夺，比如经常把中国的文化当成自己的，去申报世界遗产。对于这种恶劣行径，我们当然要予以痛击。但是，对于像铜兽头一定要归国这种面子，我们未必要争。即便花了很多成本要回来了，并证明中国人已经有足够强大能“要回”原属于自己的东西了，还有什么其它的实质意义呢？

在这样一个全球化和中国复兴的时代中，如何表达爱国是我们每个公民的自由，也是每一个中国公民的使命。但是，在完成这个使命的同时，切勿忘记了这个使命背后的使命。爱国行为，属于个人的自由权利，但其本质又是集体的，因为被爱者是一个集体。如何爱国，不可避免地牵扯到同胞们的利益。在蔡铭超先生发表申明之后，天涯网上有一篇文章评论说这是“瞎折腾”，并暗示这是一种把爱国主义当成商品的自我炒作。无论蔡先生是否有此意，笔者深深以为：爱国主义不是商品，更不能由个人作为廉价商品来出售；否则的话，整个民族会为此支付巨额的账单：失去已有的，得不到可能得到的。

最后，在国际交往中，中国人千万不能是健忘者，但最好是个包容者。包容是一种姿态，但还更有实质性的功能意义。耶鲁大学法学院的蔡爱眉教授在最近出版的一本叫《帝国时代：支配全球的超大国之兴衰》书里告诉我们这样一个道理：人类历史上最具全球性支配力的“超大国”的兴起，总是以对其他族群的包容为前提；而那些“超大国”的衰亡也总伴随着对其他族群的不包容。这些超大国的名单里有：罗马帝国、唐帝国、蒙古帝国、大英帝国。作为第二代华人移民的蔡爱眉教授自然关心她祖辈的故国中国是否能够成为下一个具有全球性支配力的超大国。

对此，蔡爱眉教授并没有给出清晰的答案。在我看来，中国的复兴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一个为世人所向往、所尊敬之中国的崛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路漫漫，其修远兮！作为普通的中国公民，我辈自当上下求索的：除了做好一个中国公民，还要学会在全球化时代做一个中国籍的“全球公民”，即一个文明、外柔内刚、大气和极具包容心的中国人。

作者系华东政法大学副研究员